宁姆格福的雾林

And never have I felt so deeply at one and the same time
So detached from myself and so present in the world.

【仏露】致你一束风

*突发摸鱼and文风控制
*看心情可能会扩吧
*战后日本背景
*和风预警

  “呀。”

  母亲面对冒着热汽的梅子汤轻轻叫了一声,然后放下瓷勺,对我微微展颜。

  “原来我都过了四十岁了。”

  “嗯。”

  我沉思了一会儿,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对于母亲突如其来的轻叹,也不知道作何反应,就随着她的叹息应和了一声。转念一想,才明白了她只不过是自言自语般地念叨,并不需要我的应和。

  母亲没有理会,侧脸对着没有窗户的那一方,凝视着木板上斜斜碎碎的影子,一反平常地沉默起来,手指拢在羽织的敞口袖里,整个人浑然成了一颗灰白的树。说起来母亲并不是正统的大和美人,而是前段时间众人口中的“洋鬼”,常常穿着和服睡衣,又把金发束得极其欧式,里面再套一件燕尾服衬衣时总有种荒诞的美感,但不可否认母亲过得又相当优雅可爱,性格也开朗,不,与其说是开朗,不如说是不在乎,所以更加宽容。正是这些奇妙的平衡,才令不熟的人跟母亲交流时脱口而出,“真是有大气度,不愧是经历过战争的人啊。”

  奇怪。母亲仰了仰头:“对啊。”

  她脸上并无任何沧桑灰败之意,也没有什么独特的伤痕,眼神甚至有点蹦跳的狡黠,哪里像个战场上下来的人。

  问及母亲。

  “我怎么知道,大家都觉得我是战场里下来的,反正我们那个年代谁不是战场上下来的呢。”

  不过她脸上没有那种幸存下来的侥幸,反而有种幽幽然的遗憾。

  “雪子也不小了吧。”

  母亲忽然看过来。

  “二十一。”

  “那我就放心把你交给小樱和王耀啦。”母亲说,起身走到廊上,端凝下面装行李的仆人,“小亚瑟明天也到了吧。”

  “啊!”

  我惊讶地看着她。

  “就是回家而已。”

  我一直以为,这里怎么也算她的家。

  “回哪里的家?”

  “莫斯科啊。”母亲轻巧地笑笑。

  “您不是法国人吗?”

  “但我喜欢莫斯科啊。”

  喜欢就是家吗?我这样典型的日本人,有时候的确不太懂母亲想法,而这么些年来,在她身边成长为如今的川野雪子,却不曾见过母亲的另一面。偶尔见识到的不为人知,也是母亲主动提起,像出生和经历之类能一笔带过的小事。于是长久以来我都当她是个“相貌别样且出众的”日本女人。

  “这有什么,我都四十多了,难道不能选个自己喜欢的地方生活吗?”母亲撅起了丰润的嘴唇,面容里带着孩子般的天真,“将来雪子也要找到自己的喜好啊。”

  自己的喜好大概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的潮流里,什么新意也没有,更谈不上母亲这样的自由。收下这份祝福的同时,我也分给了弟弟筠一份,自己受困于时代和观念,但筠却一直超脱在俗人之外,追求着自己曾经想要的生活。

  “我一直都是自由的,但总有人不是。”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把头偏向走廊的一侧,薄霭盖在她纤瘦的背影,眼窝像是盛着一潋湖似的深,我这才注意到母亲一直紧蹙着秀气的眉毛,某种令人焦躁而疲惫的情绪在她的眼底聚集,我试想是否她每一次陷入思考都会有这样如影随形的苦难阴影。那些苦难从她眉弓滑下时我才有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女人终于也老了呀。

  单从外貌来看,母亲其实并不算老,眼角细细的笑纹反而增添了些许成熟,作为女人,我一直都热衷于欣赏母亲的美。女人就是应该这样,再看看自己,得了吧,作为女人的脊梁早已在十多年间的卑躬屈膝中沾染了乱七八糟的疾病,而且还治不好。

  晚上的时候王先生就来了,母亲把我留下,缩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索娅,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王先生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母亲扬起了眉毛,“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什么,你们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根本不想管你。”王先生有点气鼓鼓地回答母亲,“但是太不安全了,你以为是在欧洲吗?”

  母亲朝他微微一笑,“姐姐我什么危险没经历过啊。”

  “雪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交给你吧。”

  “真不知道你到底那时候为什么要接手。”

  母亲呼出一口气,先是睨了他一眼,再端详我片刻,最后又轻又低地说,“雪子的父亲当初向我求婚,我差点就答应了,不过还是拒绝了他……”

  “先去睡吧。”说到一半,母亲转头对我说。

  我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会客室的门紧紧拉着,仆人拖着最后一箱衣服和被褥,同样蹑手蹑脚地冲出宅邸,声音细小得像蚊子一声呢喃,箱轮碰过台阶则像水池上的竹筒,咯嗒响过以后又是漫长地蓄流。

  母亲一直聊到夜深才回来,安安静静地走回卧房,最后停了一会,多走了两步停在我门前。

  自己并没有睡着,先前母亲的话根本让人睡意全无。

  “哎。”母亲说,“雪子?”

  “我在呢,妈妈。”

  “那我就进来啦。”母亲蹭拖着棉布袜进来,没发出一点声响,只有地板的颤抖声暴露了她的位置。母亲在门口驻足片刻,又叹道,“母亲今天跟你一起睡吧。”

  被褥很宽。我还没来得及说,母亲就钻进来,嘻嘻笑着,声音低得像蜜蜂的振翅,“真怀念这日子,京都这地方简直不是人呆的,日本人一个个都正经得要死。”

  “呀?”我侧着身子,母亲支起一只手撑着下巴,葱白的手指点着嘴唇,不过夜色之下自己也瞧不清楚,只觉得母亲这样得奇特,把世间所有女人的美好凝聚都在了一起。

  “我是说打仗的时候,一寝室的女孩子,穿着一整套的军装,拿着相机拍来拍去,你说好不好玩?”

  我点点头:“好玩。”

  母亲咬着嘴角翘了翘腮帮:“我们照相是因为谁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再见到,战争呐,昨天你跟她还开着玩笑,说我的女孩呀,能不能与我约会呢?第二天早晨就发现人已经没了。

  “对,就是女孩,我太喜欢她了,就像雪子你喜欢那些英姿轩昂的男生。可阿尼娅死在战场上了呀,都没有跟我约会过,我当时特别难过。

  “那样的女孩,那么精致,怎么能死在战场上呢,可你看着她本人,就觉得,那里本来就是她的坟墓,有她的墓志铭,有她的光荣碑,还有和她一样名字被带到红场的人。”

  她那样的女人。母亲絮絮叨叨地念着,长而卷的睫毛扑扇了下,带着点潮气和懒散,可我觉得她已经陷入了一个漩涡,连让她捏的稻草都没有。母亲问我,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跟你父亲的事情。自己老实地点了头。

  “你父亲啊,我们还是在打仗的时候认识的,川野是个海军,特别威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简直是他骄傲的顶峰,看他的眼睛就像看阿尼娅的眼睛一样。所以川野求婚的时候,我有点动心,”母亲说,“可阿尼娅就是阿尼娅,在我眼里只有一个阿尼娅,我不因为相似而爱上别人,我不因为爱而去爱,我是因为阿尼娅才爱。”

  “明白了吗?”母亲笑了,直直地躺下,没有再出声,好像是睡着了。我回味着母亲的故事,一边迷迷糊糊地也要沉进黑甜梦里。

  彻底合上眼的刹那,我听见母亲轻轻叫了一声。

  “所以我是真的很想她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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